我的父亲
◎刘玉花
我的父亲个子不高也不低,虽然迁移延安几十年,始终一口吴堡口音。穿175码套装,白皮肤是我羡慕的,黑头发终老,我自豪发质倒像父亲,细软乌黑,白发稀少。曾仕强教授说,看头发就知道人的文明程度,那我老父亲的发质当属他论断的文明人了。
父亲2013.5.10去世,享年75岁。整整十年了,我才结束了无言的悲痛,才有勇气提笔写对他的回忆录。
父亲的去世,让我心同感受,死亡真不是遥远的事,它离我的一双亲人措不及防。这些内疚和负面的思维陪我行住坐卧,吃饭睡觉,不得不使我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?其间,虽增添了孙女,还要见天抚养,但一刻也不能忘怀对老父亲的思念。
今年清明节,再次跪拜父亲的坟墓时,终于释怀父亲已亡的这一现实,同时深切明白,必须要忘记死亡,才能接受新的生活!这种痛到极致便悄无声息地寂静,大概遗传父亲。
父亲虽离我而去,大字不识几个,甚而他老人家写自己的名字,犹如用老镢头在纸上种地一样费力,但他的养育恩泽,尤其给我儿时讲的“张百忍”及老桩的故事一直记忆犹新,这种文化无形中影射我的生活,也贯穿父亲的一生。为了缅怀父亲,将他给我童年讲的故事已整理成文字,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出版成书。
爷爷早逝,奶奶小脚,父亲长兄如父拉扯一家人,这样的角色,往往都是两头苦。出父亲的力因不是父亲,所以兄弟姊妹们只是索取,遇到欲望和冲突时,他们不会把哥哥当自己的父亲敬畏和孝顺,更多会因说教他们和同辈之间的攀比心里而心怀芥蒂。
作为长兄的父亲一手拉扯大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成家立业;一个人养老奶奶;一个人出钱出力从老家搬埋爷爷到延安合葬奶奶。父亲总是一味包容接纳,用沉默掩盖伤悲。
但是,我总能在不经意间,发现父亲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,这种力量,像风游走世界,看不见,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。这种力量使我想到六百多年前的元末明初,瘟疫,战乱,陕北变成了一个多民族融入的地域。
父亲的“忍和善”在外婆家也一样持守。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大概我三岁左右时,每年冬天外婆一家因佳县干旱无雨,庄家颗粒无收,来到我家托嘴(逃难吃饭)。父亲愁容满面,母亲也很无奈,他们计算着奶奶和外婆及本身我们家里的人口,总共十口人的口粮,单从地里剝挖怎么也不够养活,经过几天的惆怅,父亲长长吸了一口气,到本村煤矿下井挖煤,一边种地打粮,一边挖煤挣钱买粮,一边依旧任职二队队长职务。父亲一人,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,用青春变化着三头六臂养活一家人。
每天早餐,母亲给父亲一人做一碗小米干饭,炒点洋芋片,算开了小灶。父亲经常会给我留点,可我吃一次就够了,太粗糙,难以下咽。父亲说他趁耐饱,井下要干一天很重的活。可是,这样的吃喝,几年后,父亲胃返酸,浑身无力,不吃饥饿,吃了难受,我看见他每天早饭前和一丁点蒸馍用的碱面水在小勺里一口喝下,不舍得去医院治疗。
正是父亲因养育外婆一家人而决定下井挖煤,后来父亲所在的私人煤矿转国营煤矿,父亲变成国家正式工人,有了劳保和每月雷打不动的工资,也有了后来两个弟弟的招工和顶班名额。
但父亲的转正并不顺利,应该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。开始本地人怕吃苦没人去煤矿,看见转正变成好事了,本队人除了我们都是血缘关系的族人,因此就合起伙来闹腾,扬言说怎么也不能让外来户占据这个转正名额。于是一股脑去矿上闹腾,矿上因父亲一直勤劳干着,只认可父亲。他们一副不服气,不认输,又召集人去公社闹腾,口号是大张旗鼓的“农业学大寨,农业大于工业,父亲是队长,是劳动主力,生产队离不开父亲……”公社知道他们歪理邪说,也没办法,反馈父亲所在煤矿,煤矿命令父亲把队长辞退。人家一脉相承,谁也不承担父亲的队长职务,父亲最后开出一个优惠条件,具体不太清楚,才有人代替。他们还不罢休,又组织开会,而不让父亲参加,无奈之下父亲便在烟囱旁坐下听他们的会议内容。得知,如果父亲继续在煤矿,一要收回我家自留地,二拒绝我家用队里的牲口推磨种地,三拒绝母亲参加队里劳动,即使参加了也不给记工分。
一直谨言慎行,忍耐力强的父亲,得知这些人要治人于死地,着急的一夜未眠,天刚麻麻亮,便到生产队牲口圈,牵走一头干活最卖力的老公牛到自留地捷地,那天,我分明看到潜在父亲骨子里的那股力量终于爆发,为自己的尊严、生存和家人,父亲突然一改常态,像个英雄,又像个超人,气凶凶扬鞭抽牛,犁地吼话,一副要拼命决一死战的气势,“谁再欺负嗲嗲(吴堡方言:冒老爷之意),治“嗲嗲”于死地,明年的今天就是谁的J日!”那日,只有那公牛是父亲唯一的兵马护卫,无形中,好像把牛的力气和威风都传递于父亲。
这是作为一个外地人的父亲唯一一次反抗,至此,不让母亲上工的事,父亲转正的事,自留地的事,都在父亲的反抗中逐渐过关。

父亲此番势单力薄的打斗,内心经历了多少煎熬,大概只有老父自己清楚,至此也落下病根,此后,常常提及此事,就是一味悲伤。而且总说,出门人低三辈,一样的事在我们跟前就不是一个样了。这个自卑心里诚然也关联爷爷早逝,他缺少父爱的童年也有关系。父亲的一生与陕北所有人一样,是苦难奋斗的一生。
父亲虽然缺少父爱,但打我记事起,父亲对我的爱不仅一直细腻有佳,每每看到乞丐或小动物,父亲的情感一样细腻和善良。
儿时,父亲看见穷人上门要饭来,饭不够了,总是舍不得吃饱,给乞丐满满一碗,还说人家有一顿没一顿的,可怜的。吃了喝了,走时再给人家布袋里装些粮食之类吃的。如果遇到太阳落山,就留人家住下。有一次,遇到一个老汉汉,竟然留在我们一个炕上睡,怕人家寒窑里受凉生病,不设防人家危险。家里养一条狗,他每顿吃饭前,总要先看狗食够不够吃?不够了宁愿自己饿着,也让狗狗吃饱。还说,狗与人一样,饿了也难受,何况狗挣的够狗吃,猫挣得够猫吃?这些民间文化是父亲的口头禅,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儿女。
因此,我感觉父亲儿时虽然害羞没有与奶奶出去讨饭,但他应该深切感受到奶奶出去讨饭的万般惆怅,而给他自己萌生下善良的种子。
父亲年轻时还是吴堡黄河上一名船工,说武斗时,船上的死人如装满货物的麻袋一样横七竖八堆着。父亲那时为了生存,也是冒命搬船运尸体,挣点生活费。
母亲说我一出世,眼睛糜烂,是胎毒,父亲搬一天船才够一瓶油希灵药费,也不知用了多久,我的眼睛才痊愈。我庆幸有父亲的能干和疼爱,否则那个年代,不消说眼睛,即使危及生命的大病,放弃治疗的也是常事。现在年过半辈的我,看书写作不戴眼镜,几千米直线看物分的清晰,应该与父亲那时给我坚持治疗分不开。
儿时的我贪玩任性,母亲一直无法控制。因雨天或雪地,我的手脚总要在雨水里,雪地里尽情玩够,才肯罢休,事过度了,都要付出代价,所以后来童年的我手脚肿裂是常事,父亲听说用爆滚开水连续洗一百天就可痊愈,所以每天晚饭后,不管多忙多累,总要滚一锅开水给我烫脚。
第一次洗脚前,我坚决反抗,很生气地质问:“爸爸,你这是要我的命?我去告诉奶奶?”父亲好言相劝说,么事,你看,爸爸先用自己的手进去淋一点儿给你洗,慢慢你的脚就适应了。以后,每天的洗脚都是我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开始和结束,因洗着洗着,父亲就失去承诺,瞅我不留神,蹭一下子把我的脚丫子压进热水里蘸一下,那个钻心的疼烫,几十年过去了还记忆犹新。每每此时,父亲总会说,零疼不如总疼,洗好了冬天再不用受裂口子疼了。后来我的手脚真好了,再也没有冻裂的痛苦。但是皮肤角质层已破坏,稍不留意,手脚干燥。其实,大冬天用凉水一点儿一点儿淋洗,也可治愈手脚开裂的顽疾,而且没有后遗症。可惜父亲只听说了这一个方法。可是,因父亲突然无疾而终,我终没有给父亲洗过一次脚。

父爱是永恒的不等式,他生前几乎四季都犯病一一打喷嚏,吃感冒药只能缓解。当时,家务事忙的一塌糊涂,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。也是自己主观上大意,没有像父亲认真对待过我的病一样关注他。近年,这类病多了,才知道那是过敏性鼻炎,靠医院治愈不看好。我在网上找到一个方法,治愈了我多年的过敏性鼻炎。网上购买一个清鼻器,每天早晚装一瓶凉水(自来水)在清鼻器里,左右鼻孔轮流清洗,坚持一个月左右就可痊愈,适当加一点食用盐也可以。可惜,父亲去世十年后,我才明白这个方法,为时太晚。那个遗憾、内疚,真应了那句老话,世界上最伤心的事莫过于“子欲孝而亲不待!”父爱是我永远无法回报的遗憾!
每看到陕北黄土高原的安塞腰鼓,不由思绪万千。想到祖籍吴堡,石山戴土帽,连焦蒿(陕北高原上一种耐旱的草本植物)也长不高,不消说庄稼禾谷。我的祖辈十九世纪为了生存,迁移在延安的小乡村,虽说比老家有了粗茶淡饭的保障,但受尽了欺凌。那一声声震天吼的腰鼓,犹如父亲苦难的呐喊,那手舞足蹈的敲打,好似父亲正在与苦难的命运,贫瘠的土地在抗争。
老父亲走了,没有活到八九十岁的高寿,但一生平淡平安,衣食无忧,而且老天爷奖励他无疾而终的好回首,引来周围许多病痛折磨的老人们羡慕。陕北有句老话说的好:宁愿有个好回首,不要有个好儿女。其意是,久病床前无孝子,即使儿女伺候得再周全,病痛折磨无人可替,罪要自己受。
父亲的事迹只写了冰山一角,他的受辱和负重将在以后的篇章继续完成。
愿老父亲在天堂快乐每一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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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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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玉花,曾用名 张巧玲,笔名:雨和、雨荷,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,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 延安市作协会员。 曾在《人民互联网电视文化 》网, 《环球经典文学》网以及《西北信息报》《南方文学》《无定河》《陕西文学界》《散文选刊》《陕西市政》《宝塔山》《丹水》《红都》《飞瀑》等报刊杂志刊登作品若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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