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产队那阵子,每个队上都有个铁铃。铁铃挂在村中场院边的槐树枝上,铃内口挂一铃锤,铃锤下拴一长绳,铃绳直至队长伸直胳膊可勾着的地方。槐树紧挨着队部保管室,保管室窑面子上泥着两块黑板,黑板经常有专人更换板报内容,主要是毛主席语录、政治运动口号和生产队帐务公布。槐树下自然形成一块土台,队里的领导安排活路时,昂首挺胸地站在上面。周围的场院被人畜踩踏多了,往往溅起黄土,灰天土冒。这儿就是生产队的指挥中心和大会场,也是邻里间、妯娌间、兄弟间、甚或父子间吵架论理的地方,很神圣,也很权威的地方。

队长打铃去的路上一般背着手,穿了多年的羊皮大氅随意地披在肩上,时不时还要把零乱的头发用手指向后疏理一下,偶而也要掏出小笔记本,拿着别在上衣兜的包头钢笔,嘴角咬住笔帽,就地搁放在腿面子上写上几行字,似乎在记着什么安排,完后还不忘再瞄上几眼,显然是很郑重、很思考、很严肃、很重要。早晨、中午、下午三响出工前,队长都要拉起绳头,抬头盯着树枝使劲轮起铃绳打铃,这一命令发出后,各家劳力才陆陆续续踱步到槐树下,听候队长安排活计,在嘈杂的埋怨和议论声中,极不情愿地上地干话。那时有段顺口溜:”一次铃社员正吃饭,二次铃社员出来看。三次铃才到地里转,转一转,三分半。”形象逼真地描写了当时的情况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生产队里的活计就这样慢悠悠地进行着。
与我家同族的几位叔,名字分別称”顶门、顶柱、顶牢”,顶门叔当了多年队长,顶牢叔是贫协组长,他们都有理由拉铃指挥社员,显示权威能量。唯顶柱叔在西藏当过兵,后又下过矿,听说那年矿井透水,七天七夜没吃没喝,捡了条命就干脆回村务农。顶柱叔很胆大,经常捉条蛇缠在脖子上吓唬小娃,但遇到谁家娃在涝池打漂水失水或者谁家有危难事,都是他挺身而出,不顾死活,总能想着法子打救上来。顶柱叔也勇敢地拉过一次铃……
那年麦收,场里晾晒着满场的麦子,正午时分,南边涌上些乌云,场里暂时没活,谁也没在意,大伙都回家小休。南边的神爷爷是跛子爷爷,来的困难,但要下起来肯定是倾盆暴雨。顶柱叔知晓这些,看见南边上云,就在村里喊人赶紧收拾麦子。我那天见到他逐户在门口大喊:跛子爷爷上来咧,赶紧拾掇麦子、赶紧……边喊着雨就下了起来,只见他果敢地跑向槐树下使尽全边摇打着铃锤,象是一位将军战时发布着命令:大家快来,下定决心、不怕牺牲,齐心把粮食抢下来……倾盆暴雨中,他赤着上身像一支猛狮冲在最前。
那年月一日三次的铃声中,有着父辈们的喜怒哀乐、也有着苦涩酸甜……如是这样,不再听到也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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