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：跑动的小虫虫

人天生就是世上一个跑动的小虫虫。时常动弹着，手脚常用着，刨些东西吃了喝了，身上的毛病就少，不祸害娃娃，不给社会添负担。

坚守在山沟里的老太婆八十二岁了，麻利干练，从一见面就反复这样唠叨。老太婆硬朗精神，热情招呼我们去家里喝水歇息。倒茶取烟，老太婆一溜风地来回腾腾腾地小跑。我说，你慢点！她笑答，没事，一辈子跑惯了！人就是个跑的虫虫！

村子原来有四十多户人，搬的搬，迁的迁，挪的挪，现在只剩十来户，而且都是些老年人，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挣钱去了。人天性就是个跑的虫虫，跑到山外面有活路，有饭吃，小伙子能寻下个媳妇，小娃娃能上个好学，比窝在沟里守着几亩坡坡地强。跑一跑，人也就活泛了。

老太婆开明爽快，滔滔不绝讲出的这段话，就不像八十几岁的老年人。看样子是耳背，老太婆说上一阵，便要重复那句话，人天性就是个跑的虫虫。她让我们坐着喝水，她却不坐，斜靠在房下的两副棺木寿材上，顺着聊天的话题接着讲。她说，山里人把生死看得淡，寿材已经准备停当十几年了。人到这个世上，世事干得再大，世面经得再广，都是一个跑动的小虫虫，跑乏了，跑不动了，在坡地上寻找个窟窿钻进去，两腿一蹬，一了百了，来世又再变个虫虫！

寿材用塑料布覆盖着，旁边堆放着铁锨、锄头、镰刀等等日常劳动工具。老太婆说这些就是她的营生，她闲不住，清早起来就抗着去上地，爬高走低，捏捏踹踹。山沟里空气好，心宽展。黄土不亏人，埋些种子，务弄好，打下的粮食，收获的蔬菜水果就够吃！她说，人不能吃得太饱，肚子吃撑了，就不想动弹！病病灾灾就来了！她甚至拿狗打比方，她说，农村人把狗叫饿狗。饿狗饿狗！狗不能喂得过饱，过饱了就时常卧着不动，离老死也就不远了。人和猫猫狗狗鸟鸟雀雀一模一样，就是世上一个跑动的虫虫！她反复这样子说。

老太婆又说起了老汉。她说老汉年轻时候爱跑，风风火火，村里的事经管了一辈子，领着大伙修梯田，架电线，通公路，建学校……一天到晚不着家，扑着奔着为村里的事忙忙碌碌，落下浑身的毛病，如今成天背床板哩！她说老汉一辈辈干的都是正经事，虽然现在老了，像老虫虫一样跑不动了，但即便是睡在床上，也光荣着哩！

说话间，门前的空地上一位老头正在三轮蹦蹦车上卸收获的油菜，老头不言语，埋头只顾将油菜杆往下抱。老太婆指着老头又评说起来，她介绍说老头是陕南人，近七十岁了，几年前来到这儿，先是在山上放养蜜蜂，后来又承包了当地人撂荒的几十亩山地，种玉米种油菜种小麦，没黑没明黑水汗流地像虫虫一样在山沟里来回跑哩！一年下来也不少弄钱，日子过得滋滋润润。她说，人天生就是个跑动的虫虫，要跑要动哩！

我要走，老太婆临了还不忘叮咛：人天生就是世上一个跑动的小虫虫，趁年轻，能跑就跑呀！我说，大家都是世上的小虫虫！记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