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认定自己不再是个小娃娃的标志,就是把两半桶水从村头的水窖口摇摇晃晃地担回了家中。
这次记忆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。水是本家的一位叔从窖里用辘轳绞上来的。满满的一桶水,叔怕我担不动,往另一个桶分了一半;担系子太长,叔帮我将担系子在水担的两端反方向缠绕了一圈,自己先挑起来试了试,然后才把水担调整好,很郑重稳妥地放在我稚嫩的肩膀上,嘱咐我右手抓往水担前部,双脚分开,身子稳住,缓缓试探着使劲起立,待水桶离地后,目视前方,迈步行进。

或许是男孩天生就该有的技能,水担的前后虽然此起彼落,水桶在轮流磕碰着地面,但桶中的清水终究没有洒溅出来,直至把水艰难地全部倒进家里的水瓮中。
叔一直跟在我身后,他完整地见证了我平生第一次担水,由衷地称羡了一声:娃大了!
渭北旱塬缺水,小时候的印象是水和粮都缺,经常能感知到家里人没水没粮的胶结和熬煎。粮食问题,没法子用上劲;吃水的问题,只要有力气,总还是可以解决的。幼小的心灵中就有一种期盼和憧憬,快快地长大成人,替家里人把水担回来,那将是一次无比荣光的神圣壮举呀!
我妈知道我担水后,既高兴欣慰又苦恼担心,她害怕水担子把我压得长不高,坚决不让我在小小年纪就担水,但是,给家里担水的欲望一直在酝酿积聚着。水窖边只要有人担水,特别是小伙子在窖里往外用绳子拔水,我总喜欢围上去,观察欣赏他们优美潇洒的各种姿势动作。吊水绳往桶系上一捆绑,双手握住绳索,呲溜溜就将桶滑放到窖底,听见桶底和水面接触撞击的一声闷响,再稍微提一下将桶倒斜,绳头感觉到了下沉,窖水自然就灌满水桶。马步扎起,上身前倾,双手握捏绳索,右手抓紧用猛力向身后嗖地一抡,左手抓牢一接,如此动作,反复几下,一桶水就拔到了窖口。整体动作一气呵成,抡起的绳子如舞动的彩带,叫人目瞪口呆,赞不绝口。

小伙子担水的神态更美。水担往肩上一放,左右手握住水担两边的铁勾系子,分别向水桶系子上一勾,起身用力的同时,前后已经完全平衡,还没等人反应过来,扁担吱咛吱咛的声响就开始有节奏地欢唱起来,小伙子已经腾腾腾地迈开大步消失在视线中。
等到我力圆劲浑,也正式地长成了名符其实的小伙子,这一套拔水担水的全部动作要令已经熟烂于心,无师自通了。在外上学上班,往往牵挂和操心的,首先是家里的水瓮还剩了多少水;回家看妈,第一要务先是挑着水桶给水瓮担满水。
家里的水瓮中再也没有缺过水。现在回想,至少当年在满足我妈日常生活用水的需求上,我自感是欣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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