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黄桷故道离我家很近:出小区大门,南行三里,便到了鼎山西山脚下,沿青麻条石铺砌的梯坎拾级而上,只约一刻钟就上了故道。我喜爱这故道,常去道上散步、观景、听山,在这天然氧吧呼吸新鲜空气。自去冬腊月,晚辈们说我年已奔七,上面风朔山寒,要我暂不去,这一暂就是三个月。
近日,阳春三月,一个雨后初霁的清晨,我终于再登黄桷故道。石梯路边的山溪清流淙淙,早不似前次冬来时的水细如线,浅吟低语,而是春水泛起,欢腾奔流,尽情放歌。漫山遍野:低处,扁竹绽开的蝴蝶花紫白连片,铺满春山;边坡,一簇簇的七姊妹蔷薇怒放,鲜红、玫红、粉色花阵散发出馥郁的芬芳;高处,樟、楠、榉、楸、栾和玉兰、枇杷等树木次第舒开了新叶……
行至故道南路口,油然升起一股既熟识,又新鲜的情思。我深吸一口春之气息,轻轻地道一声:“春晨好,我的黄桷故道!”也仿佛听见黄桷树同声回应:“春晨好,知我爱我的人!”
这十里古驿道,被近三千黄桷树簇拥着。春日暖阳,煦风柔拂;只要是晴天,山间清晨就漾起淡雾,故道上薄霭披纱;黄桷树林枝叶互接,冠盖叠翠,绿云接天;朝阳红光从树隙、叶缝刺喇喇地从东斜斜射入,在纱缦映衬下,千百道动感十足的霞彩光柱清晰笔挺,刚劲规整。我在道上信步:故道弯长幽远,林深静谧无声,四周朦胧浅浅,宛若仙境。春日晴朗的清晨,三千黄桷裹古道,一穹绿云锁岚烟直令人心旷神怡。
故道上的黄桷树多已换了春装,绿繁青疏;顶梢绿芽更是娇嫩欲滴,我少时常爬树摘食,那味清香中带有淡淡的酸涩。道口那几棵熟识的黄桷树枝枒横伸,南向迎我。北行一段,道两旁的黄桷林敞然开阔。那些黄桷,有的如武士挽盾执戟,雄姿英发;有的若舞者曲终造型,袅娜娉婷;有的象少年仰望长空,充满向往……
故道上黄桷树的根系很是特别。它们深扎大地自不必说,即使在空气中,在岩壁、石墙、石梯上,它们都不懈探索,顽强拓展。有的由树干上的气根终究伸入大地,看上去亦枝亦根;有的在悬崖、石壁上骈枝连趾,虬结盘扎,编织成网状根篱;有的横过石梯,跨越逾丈,钻进石梯另一侧的土壤。
行到古道山顶,有一巨石,上书“越秀远眺”四个大字。我登上高台,视野开阔,环顾无碍。俯瞰西麓,聂荣臻元帅纪念馆那高大的汉白玉石碑矗立在宽阔的馆院中心,四周火红的杜鹃开得正盛,山上的黄桷林一直绵延到馆院;远望南方,三十里开外有一座石墙院,手执镰刀斧头向旧中国沉沉黑幕劈下第一刀的陈独秀,就曾居住有那儿,也是黄桷广布;北眺江城,那里有一所历史悠久的第二中学,校园中亦多植黄桷,当少年邓稼先在那儿苦读求知时,谁能想到他会成为新中国“两弹一星”元勋!
巨石近旁,有一株胸径近三尺的百年老树,树高冠阔,独木成林。在我眼里,它正坐在石上,单膝托肘,以拳抵颌,颔首闭目,象一个智者,在沉思百年沧桑,酷似奥古斯特﹒罗丹的著名雕塑《思想者》。我也在沉思,人们为什么把黄桷树称之为南方神木、南国灵树?因为它是有品格的:它根系强大、深扎大地、志存高远、信念坚定、意志坚强、百折不挠;为什么释迦不是在别处,而是在菩提榕(黄桷树即榕树)下得道?因为它启迪智慧,证得大悟。在我看来,黄桷是物的自然现象,思想是人的精神现象,而二者是可以跨界通约,发生聚合反应的。
拐过一个弯,我惊喜地看见一群松鼠,约有十多只,在黄桷树上攀爬跳跃。瞧,站在树上的这一只,前爪捧着一个紫红果子,正往嘴里送,我猜这是它刚从不远处的紫叶李树上叼来的李子;嘿,那一只,匍匐着身子翘首上望,专注地盯着梢头上一朵黄桷嫩芽,蓬松的大尾巴倒卷上来,给自己撑了把流苏盖伞;看,这只真有趣,它从一棵树上滋溜一下梭到地面,立起身,瞪着又黑又圆的眼睛,警惕地环顾四周,而后飞快地朝紫叶李树直奔而去……我想,一定是雨后放晴,春暖花开,果香叶嫩,这些活泼可爱、萌态可掬的小家伙们相邀从窝里出来春游。它们在绿云上踏青散步,我在古道中款缓春行。
在黄桷故道春行,不时有一篷黄腹山雀莫名惊起,叽叽喳喳;两只画眉正在对歌;冷不丁有黑羽黄喙乌鸫突兀飞过,轻叫一声,人们常误认它为八哥;黑白相间的点水雀总是成双成对,在树丛中,在地面上蹦蹦跳跳;一只棕腹斑翅、体型硕大的鸟儿栖在树枝上顾盼,我认得是布谷,就在这个月的谷雨时节,这位丰收使者就要开唱:“布谷,布谷,春天来了快布谷。”催人春耕春播……故道黄桷树上栖息的百鸟婉啭啼鸣,令人耳畔不由得响起刘天华的二胡名曲《空山鸟语》,更觉深山幽寂,禅静空灵,精神清洁。
从黄桷故道北坡下山,看见一众一众的山农正在满山的坡地挥锄劳作。他们正腾地,准备栽种黄瓜、苦瓜、茄子、辣椒、豆角等夏季菜蔬,一片人勤春来早的蓬勃景象。
山下,就是黄桷故道的东大门,紧临着鼎山大道的骑龙山庄。大门两边,刻有长长的汉白玉黄桷故道浮雕;镌有陈独秀等今古贤士名人在江城作的诗文和楹联。
这是重庆市江津区鼎山上的黄桷故道,听说现正参加竞选当代城市最美生态景观大道,我投它一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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