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典散文:父里有赋

父亲的身体是丰富的,只因父亲身里住的三个人,男人,女人和孩子。

成年之前,父亲的身体里只住着一个男人。

出生在普通家庭的父亲,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时家庭贫困,不谈奢侈,基本保障,都成问题。父亲出生在新中国成立的第三年,正好赶上好时代,过好日子,起码是不远了。据父亲和我说,爷爷也是跟他说了同样的话,说他虽现在日子过得拮据点,但以后还是有好日子过的,还是可以可以见到很多世面的。

话虽如此,但当时的经济还是不太景气。过的是日子,熬的是成熟。

经典散文:父里有赋

奶奶因坐月子没有保护好身体。在坐月子的时间,为了养好家里的几头猪,天天下午下河捞野草。但奶奶没想到的是,日子过到后面,身体来要债了。但,债是还不了,只有痛苦卷着奶奶的身体。奶奶卧病在床,怕冷发高烧,父亲当时才七八岁,就要下菜园种菜和照顾生病的奶奶。而当时父亲同龄的人,恐怕还在和童年在地上翻跟头呢。

每天,父亲早起,甩起锄头。去的是菜园,做的是种菜。我可以想象到,于七八岁的身体,铲土,没有蜀道难,也不次于多少。铲土完工,还要沟土,沟成一垄,做下一垄,做完排土,最后挖窝。要不是父亲平常跟着奶奶在旁边看看,连最基本的顺序,也搞不懂。挖完窝,父亲还要问问奶奶,该买什么菜秧,种完之后,该怎么洒水,什么时候洒水适合。父亲便坐着当时的大面包车,其实也就是在大气车后面盖上帆布,里面放两排长凳的一种客车。急急忙到了街上,买了芹菜苗,蒜子钟,辣椒秧。不敢耽误时间,只怕嗮坏菜秧,怕他们还没到家就挺不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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赶到家里,提上水桶,身子直往菜园倾。一颗颗,一个个,都在父亲一起一弯腰里完成。将水桶朝下,往菜园旁边的鱼塘打水,打水时的带几分稚气的脸和天边悬垂的白云挨在一起,弹出灵动的生命曲子,传到菜地,传到东西和南北。然后用长把水勺给它们浇水。菜苗上的水珠笑看父亲,但又不像是真笑,像是在……一系列的动作就在父亲幼小的身体上爬来爬去,爬的父亲的肩背,双手,和双脚积满了成熟气息。成熟气息,跟着节律,挺进了父亲心窝的赋里。

除了种菜,照顾奶奶。父亲还要忍受很多,忍受很多里的无奈,忍受很多里的痛苦,忍受很多里的……十六岁时,眼睛犯眼疾,家里没钱治病,拖了十几天,过了最佳治愈时间,导致左眼从此和光明分手。他要忍受的远不是文字能帮到忙的。我只知道,父亲忍受的不是忍受,而是在忍受的对岸封存身里的赋。

时光像个催债人,催着父亲长大,催着父亲漫过童年,跨到成年。

成年的时间是成熟的。娶妻生子,孝敬父母,像过河时,突然的波浪把父亲盖了个蓬头垢面。但,父亲,到底有他的赋在心里,其他的也就算不上什么事了。

家里穷,给父亲娶妻蒙上了见不到底的雾气。一个晴朗的日子,有个自称奶奶是他姑妈的人,找上门来,问父亲是否成亲之事。奶奶只好慢腾腾掏出几句,还未成亲,家里穷呢,娶不起,你有认识合适的吗?介绍介绍给我儿子也好,他会好好感谢你的呢。

经典散文:父里有赋

事情总是出乎意料,又在出乎意料的时空里遛个弯,让父亲有点找不到方向。

原来,叫奶奶姑妈的人给父亲介绍的一个女孩子,住在离家里四五十里的地方,人不是很漂亮,一般般。由于家庭重男轻女的影响,女孩,也就是我现在的母亲,没有喝足奶,营养跟不上,导致身体矮小,无法做重活,只能做些轻松活,如洗洗衣服,烧烧火。母亲的弟弟虽是喝够了奶,但却患病不幸走了。所以,父亲要去女方做上门女婿也就是上了钉子的事。奶奶也想尊重父亲的意愿,但想想,在穷里只有接受的份,没有选择的权。上门的事在父亲的心里起起伏伏,前奔后窜,像是个不安分的小孩。要去还是不要去呢,要不要和她一起呢,这斩不断的问题像排队的人,一个接着一个,在后面等着,时不时还会催一催。到底还是去吧,有什么办法呢,自己一只眼睛看不到,不要挑了,也没得挑。

穷,没做交待,裹着冷漠,把父亲挤进了弯里,塞进了弯里的下水洞里。但,父亲,到底有他的赋在心里,所以,在哪都是在家。

在母亲家里,父亲,作为上门女婿,总要夹着尾巴做人,万事不敢有个争字,甚至争字就从来不光顾父亲瘦小的身份。每次去田间放水,总要等着别人放完才可去放水,但,于父亲,晚点放水倒不是不能忍受的,因为当地人对他还算人道。而另一件事,却把父亲猛得拽进了做上门女婿的“内门”。时至夏天,温度烫人,很不巧,外公外婆家没柴烧了,自然,他们的眼睛直接跳到父亲的脸上,把父亲的脸播撒得通红。父亲想着,岳父岳母没柴烧,总得上山砍,不可能也不去,在家偷懒,这会让外公外婆看不起,唯有勤奋,才可让自己的家更有家。在太阳骚首的半山腰,有火焰在凸着嘴巴,像是被人惹到了一般,时不时吐出一层层的热气,扒进父亲的衣领,裤腿,有缝就钻,有空就藏。父亲的脸,没有因此暗淡,而是和他们划拳,和他们探讨……

经典散文:父里有赋

回到家里,父亲没歇息半会,做菜的事就在厨房撑着手等着他。做完饭菜,还要照看孩子,扫地,擦桌子。父亲有时便会对旁人推出一句,我是又要做男又要做女,他们也只好相视而笑。从此,父亲身体里又多了一个女人入住,她面容不憔悴,不世俗,而是淡然与从容的合体。

男人与女人在父亲的身体里似乎过上了小康。父亲的心里,也就少了几分疲劳,多了几分赋的氧气。

在外公外婆家生活了十几年之后,外公外婆叫父亲把他的儿女们带回家,不要在她们那里住了,回去养好子女就好。父亲因这句话开心,也因这句话不安。

拖儿带女,回到家中,一切归于平常,一切归于平静。正常和平静里,有岁月的手茧在蜕皮,有父亲身体里的孩子在传唤。月月年年,爬上父亲的身体,在头上,手上,脚上,扭来扭去,捣鼓来捣鼓去,把传唤的孩子吸进了身里,父里心中的赋也就长得盛青盛青的了,早已灌溉到子女的上半身。

一辈子,父亲的赋在田埂上,在油亮的锄头把上,在父亲的手上,在……

父里的赋,有生命的颜色在沉积,有历史的公式在累计。

我要端稳父亲的赋,在赋里种出父亲的黑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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